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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認識Jackson Pollock】他與滴畫風格 繪畫有其自身的生命

/ 撰文 劉力田
/ 2018.03.29
狂亂的線條、彷彿傾瀉而出的情感,在沒有透視規則可言的視像空間之中,Jackson Pollock用潑灑的顏料將現代藝術帶到另一層次。
「現代藝術的着眼點是時間和空間。藝術是表現內在世界——活力、運動、情感及內在力量,而非圖解社會。」他如是說。

自畢加索開始,畫家發現「畫得像」已經不是未來繪畫的方向。隨著攝影技術成熟,在不少藝術家心中,傳統繪畫的「臨摹」意義正逐漸失去。畫家應該描畫更深一步的精神,而非表象。這時候紐約誕生了一位新星——Pollock。他是開創滴畫技法的天才畫家,由現實主義、抽象主義,發展至最具代表性的「抽象表現主義」,他定義了現代藝術的精神內涵,並將世界的目光從巴黎調度到紐約。

Pollock開創的「滴畫法」是完全去形象化,透過顏料在畫布上飛濺,營造出狂亂又純粹的畫。滴畫「去形像化」的方式決定了它的本質並非敘事,這種創作方式,是在地板上擺一大張巨大畫布,然後在上面潑灑顏料,簡單而言就是藝壇謝霆鋒,由此也可以想像當時藝壇對他的評價是多麼兩極。Pollock開始時仍會在畫架上繪畫,後來索性捨棄畫架和畫筆,將巨大畫布鋪在地上,並採用底部鑿洞的顏料罐,透過肆意揮舞顏料罐讓顏料滴在畫布上;他也會用木棍浸到顏料中,讓顏料順著木棍滴落。這裡說的「滴」有兩種意思,當然不單是像水滴一樣慢慢滴下,更多是「揮灑」、「散發」等更有力量的動作;有趣的是,這一切在看見他畫作的瞬間就能明白。

Autumn Rhythm(No.30)

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史教授David Freedberg及同事提出一種觀點,認為人在欣賞畫作的時候,人腦會試圖重現作者的繪畫過程——其他精緻的畫作我不敢說,但這正好解釋為何Pollock的畫作會令人感到充滿力量。透過畫布上的色跡,我們幾乎無法自制地想像顏料的潑灑過程,在欣賞的過程中,我們不單運用視覺,還發揮了共感能力,因此一場熱情的舞蹈得以透過其痕跡直接傳遞給觀眾。藝術評論家Robert Rauschenberg將這種技法稱作「行動繪畫」(Action painting),其含義便是,畫家在這裏所呈現的已不是一幅畫,而是其作畫行動的整個過程,在即時而迅速變化的行動中,作品直接反映畫家的情緒、美感、直覺性反應。在這種意義下,可以說沒有任何人能夠複製他的畫作。

Pollock堅持,畫中每一點、每一線都是他刻意做出來的,他宣稱在他的畫裡「沒有意外發生的事」,很多人針對這一點去攻擊,不過我相信他的話能夠理解做「每一刻都由直覺帶領,沒有一刻是失去意識地胡亂塗鴉」。而這說法是有科學證據的,數學家在《自然》期刊上證明Pollock的滴畫具有明顯的分形圖案性質;1994年,一群數學家和物理學家做過實驗,將「Pollock式」分形圖案與另一幅相似但沒有運用分形法則的圖案放在一起,邀請120人鑑賞,結果有113人覺得「Pollock式」的圖案更美。科學證明,在這混亂的線條中的確存在某種規律,令他的畫遠不止於「塗鴉」,而是有著「發掘了黃金比例以外新的美學角度」這巨大意義。

現代藝術家生活在一個機器時代,我們有機器手段來逼真地描繪客觀對象,如相機、照片。在我看來,藝術家的工作是表現內在世界——換句話說——是表現活力、運動以及其他的內在力量。

Jackson Pollock

在自然界的分形圖案包括樹枝交錯形成的紋理,這也是為什麼Pollock的畫作常被形容為「有機」,因為這與自然界的紋理很相像。Pollock小時候的住所窗戶對正一棵大樹,他窗外的風景正是交錯的樹枝,及後Pollock隨同父親工作而四處查訪時,曾接觸美洲印第安文化,觀看了他們的沙畫(一種以沙作形的即興繪畫手法)。Pollock從來沒有清楚表示他作品的主題或模仿來源,他只提到所有的「相似性」都來自於早年的記憶與熱愛的事物。

Pollock的滴畫絕對是歷史性的,憑這種革命性的藝術觀在現代藝壇產生極為巨大的影響,並開創「紐約畫派」,正式讓美國畫壇擺脫歐洲影響而自成一派,並將現代藝術的世界中心由巴黎轉至紐約。在他云云作品中,最著名的一幅莫過於創下最貴現代藝術品交易價格紀錄的《No. 5》,該畫畫於1948年,屬於其巔峰時期。其他最為人推崇的作品則有《No. 16》、1952年《Convergence》、1950年《Autumn Rhythm(No.30)》和1947年《Cathedral》。

Full Fathom Five (1947)

此外,《Full Fathom Five》也是相當「eye candy」的一幅作品,更是他成名作。名字出自莎士比亞戲劇《暴風雨》一段:「Full fathom five thy father lies;(你的父親臥於五噚深處)」由Pollock的鄰居所命名,這命題除了形容海水深度,也意味著滴色的層次。他先在畫布上作大面積滴注,再於各區域加灑深淺不一的綠色,用硬刷和調色刀添上紋理,然後鋪以黑色油漆,最後在表層塗上鋁顏料,完成後再於一些地方補色,用醒目的白色和沉色作結。他於畫中加入不少添加物,像指甲、煙頭、硬幣和鑰匙。此作品畫於1947年,是Pollock開始畫滴畫的年份,屬最初的作品之一。自這幅作品初展以後,藝評家開始認識到滴畫將被視作現代藝術的里程碑。Pollock於有意無意間找到一種新的抽象語言,他打破立體派僵硬又淺薄的空間,在《Full Fathom Five》上我們看到密麻的色線像網子一樣交織,彷彿深不可測的星河。在這一層面上,我們理解到他臨摹的不是現象,而是現代人焦慮而複雜的內心。

整張畫最亮點就在於突然泛上的蜜黃色,畫布一角有兩道顯眼的蜜黃色塊,為密不透風的畫面作呼吸口,無論它的色彩及連帶的調和效果都起了絕佳的平衡作用。

滴畫這種偶然性相當吸引,聰明的現代人總想找到規律,就像看魔術不其然會想破解背後原理,Pollock創造了一種不可尋的規律,所有人都只能跟隨,而不可凌駕。好像一場完美的魔術,你只能驚嘆是魔法。

Blue Poles(1952)

Pollock的滴畫生涯其實只有短短9年,巔峰期更只有1947至1950這4年。在1951年開始他開始回歸有形式的抽象主義,像是1952年《Blue Poles》(No. 11)雖然仍是滴畫,但無論名字還是畫作本身都明顯有了形態,「Blue Poles」名字由他自己賦予,而No. 11編號更是令人不其然聯想到畫中枝條,顯示他正式脫離自己所稱的「無形態」特質;1953年《The Deep》就更加明顯。

話雖如此,這反而使得畫作更易入門,並非人人都能夠欣賞他最巔峰時期、最純粹的滴畫。1950年後創作的一系列滴畫中,Pollock更多地運用全身不同部份作畫,而且親自賦予了各畫作主題及形態,有人說他不再純粹、靈感枯竭,亦有人可以理解作昇華。